日期查询:2021年08月27日

栖院听风

  北方山村的院落坐北朝南是自然而然,但也讲究正房、耳房、门楼和院墙。
   黄土高原土质的垂直节理发育,让窑洞成为这里的独特风景。院子的形成,基本都经历了一个较为规律的发展史:选好一块朝阳(朝南)的土崖,铲土起平凿窑洞,一间先挤着住,条件好了再凿一间……手头宽了,给窑洞圈上石头(用石块垒拱),冬暖夏凉。接下来考虑建耳房,耳房也称“回头房”,要东高西低,因为“男东女西”,家里男人拿事才能家事顺心。再修个门楼围上院墙,门楼也有讲究,要高大、庄重,代表门面;院墙一围,门庭形成,表示圆满。这看似简单的过程,深刻反映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状况和一个家庭的成长变化,也把“盖房置业、财传儿孙”的传统观念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   一代代人用毕生心血,冲着子孙兴旺发达的目标努力,也成就了生生不息、薪火相传的一方观念、一种风化。
  
  (一)
  
   爷爷小时候,数十户族人聚集生活在一座大四合院里,住着圈石头的窑洞,洗石砌的方方正正的墙壁,砖做的门楼,特别讲究。改革开放后,爷爷带着伯父和父亲,修建了五孔砖窑。我记事的起点,就是从这五孔砖窑和共住一院的三代人开始的。
   说是院子,其实只有正北一排五孔砖砌的窑洞。东侧一孔石头窑,存杂物;西侧一排砖摞子;南边院畔压着一捆捆柴火。西南和东南各有一个门,方便出入。院中种一排果树,自西向东为沙果树、瓷苹果、夏苹果、桃树……与别人家院子不同,这个院里从门口往出铺了半院子的砖,窑面子直上,一米高的花楞墙做压沿。远远看去,端庄大气,足见当时爷爷修建这个院子时的雄心壮志,甚至修成后的扬眉吐气。毕竟,6岁时跟家人从河南逃荒,来到黄河北岸的汾河畔汾城镇,目睹了灾荒饥馑中家人的饥饿苦痛与无可奈何,这个家中最小的男孩为了减轻父母负担,自卖身家于一个在此赶集的山里人,然后别过家人来到这偏僻的晋南山坳,给人做儿,延续香火。在自己的努力下,能修这么大的院子,绝对称得上 “有了交代”。给我讲完这段往事的时候,爷爷补充一句“也受过很多罪”,眼中闪泪,然后就走开了。
   我躺在炕上睡觉前,眼睛总爱盯着拱形的墙壁看,青砖上面也有不规则的烧制印迹,在白灰缝隙的分割中,似乎又拼凑成了各种各样的图案。
  
  (二)
  
   伯父是方圆几十里中头一家修砖混结构平房的。
   我手里握着半块干馍,站在远处看大人们干活,一摞摞的青砖从山下运到村里,在麦地里卸下;一口口大水缸盛满水,等待着被人用瓢舀水浇砖;一车车的白灰被大簸箕铣倒进灰池,尘土飞扬中父亲喊我:“离远点,别眯了眼窝”,我在仓皇躲避中似乎看到靠着水缸沿坐着的小孩向后翻了过去,母亲冲过去抓住一条腿把他拉了出来,大家赶紧凑了过去,那小孩浑身湿透,回过神来大哭。
   亲戚们都来帮工,这个工地很热闹。
   很快,一排崭新的大房子建成了。瓷砖贴面,金光闪闪。爷爷和伯父搬到新房子里去了。新房子平整广阔的水泥房顶,成了那些年里乡里乡亲争相抢占的晒粮场,晒上一天就能进仓了。房顶上、房檐上,每家占一块,其乐融融。
   这个院子,就由父亲接管了。
   舅舅开着三轮车来了。帮父亲把西边的砖摞子去了,盖了一个小厦子。家里有磨坊,父亲想增加一个榨油坊。西边的小厦子就是用来放榨油机的。
   勤劳的父亲在院子东南边的角落里,围了个猪圈。买回小猪慢慢养大。我依然记得喂食口上的石头被我们磨得亮晶晶的,其他石头都是裹满泥的。站在这个喂食口上,我们把草扔进去,喊一声“二了了……二了了……”大黑猪从地上爬起,大摇大摆地哼哼着走过来吃草。
   父母总是很忙,把我和弟弟交给姐姐看管。不论是在磨坊的轰鸣声与粉尘中,还是在榨油机不倦的隆隆声中,父母劳碌的身形都让我们心疼。在童年时代,我们就懂得体谅父母,早早地学会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了。在父亲朋友的眼中,我们很懂事,可父亲总说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。
  
  (三)
  
   不知不觉中,村里人都开始装修了,左邻右舍都打了混凝土房檐,外墙面贴了瓷砖、打了院墙,而我们的5孔窑洞只“灰裹”了住人的2间。“灰裹”就是用仿瓷材料或者白灰把墙体刮白,砖不裸露,看起来干净整洁。父亲觉得不装修一下实在“看不下去了”,特别是村子的大路由南向北,沿路行走,一眼就能看到我家院子在周围相形见绌。记不清用了几个暑假,父亲请邻村的我表叔做大工,我们当小工,一次一点儿地干活。某个暑假,刮白了其余的窑洞,打了檐,贴了瓷砖。某个暑假,又把西边的厦子拆了,修了3间平房。某个暑假,把东边的石头窑洞和猪圈拆了,修了2间平房和1个门楼。某个暑假,把院子里的地砖拆了,重铺了一遍,院墙也垒起来了,不过为了便于采光,只修了半米高。那些年的暑假,就是在太阳底下挑水、搬砖、和水泥沙,等等,至今让人记忆犹新。
   原先的几棵果树早都被伐掉了,院子平平展展如现在的模样在记忆中也有好几年了。院墙内侧,专门给母亲弄了一块长方形菜园,这几年,这个田园生活中的田园给我们提供了不少蔬菜供给。
   家里的菜和小麦都是父母种的,兼具传统和天然的种植方式,让我在这块净土上能够安心吃饭,安享饭余闲聊或者仰望星空的美好时光。
  
  (四)
  
   父亲曾经犹豫,还在院子里投资不投资,因为他想把省下来的钱拿来支援我们。我和弟弟工作后,家都安在七八十公里外的一个县城,眼看着就要给我们管孩子了,以后在我们跟前住的多,在村里住的少。可是经过几次在城里短住之后,父亲拿定了主意,还是把村里拾掇好,楼房再好,不如住院子舒服。
   回到村里之后,父亲给家里安装了暖气片,好让我们回家过年能住暖和。再加上我们家从事教师职业的较多,大家暑假回来避暑,寒假回来也可以长住。父亲想的周到,去年的疫情进一步验证了父亲做法的正确性。城里有新冠肺炎疫情,村里可没有,呼吸自由自在,进出没人管,外人也不来,多好啊。
   院墙能给人安全感。前几天回家,父亲找人给院墙安装不锈钢栅栏,用他的说法就是既美观又安全。他看了我一邻居兄长家的不锈钢栅栏后,就立刻跟干活的师傅拍板定了。干活的师傅是河南人,一家三口。父亲对河南人无比的亲热,递烟,倒水,安排饭,还专门骑车买了个大西瓜。我用一整天的时间陪他给干活的师傅打下手。干完活,我在院里打扫收拾,听见师傅在屋里向父亲夸我孝顺。让我这个30多岁的人热泪滚动,怎能又怎敢不孝顺呢?不锈钢切割下来的碎片大小各异,但都带着薄刃和尖刺,打扫完后,我又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搜索了一遍,生怕这些东西会伤害到在院里活动的任何一双脚。
   这个小山村向来以民风淳朴、教化开明被人称道,我在这里出发,这里就是我的牵挂。风气这种东西,看不见摸不着,但以无形之态塑造有形之人、物,能滋养我的东西,我当把它视作营养,时常接受熏陶。就像我非常享受搬个小靠椅坐在小院里,啥也不想,安安静静地吹上一阵大自然的风。
   后记:人的精神需要栖息。累了,我会选择在这里休息。
   二零二一年八月十六日晚 侯马董华杰 侯马市路东街道党工委副书记